其实，在很多美国人的心目中，看牙医的确算得上是一种享受。这除了牙齿保健对人的健康至关重要以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在老一辈人的观念中，看牙医依然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退回到半个世纪前，看牙医那是讲究尊贵体面的人才敢问津的，这是一位资深老牙医亲口对我说的。回忆往事，他满怀失落。那时要想预约一位知名牙医，等上一两个月是正常的事情。而且很多牙医都不接受保险，直接收现金。

二十年前我刚开始寻找牙医时，就遇到过这种不接受保险的。那间牙医诊所是布朗兄弟俩合开的，他们有几十年的从医经验，在我们当地也算小有名气了。我打电话过去预约，医生助理明确地说，我们不加盟任何保险公司，所有的病人都是自付费用。即便如此，布朗兄弟诊所的预约日程表还是排得满满的，他们真是无需发愁没有病人呢。

然而仅隔十几年，普鲁斯医生向我展现的却是另一番不那么美妙的景致，至少让我隐约感觉到，牙医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坐在窗明几净的牙医诊室，这里有昂贵的X-光透视机超声波仪，有一流的牙医器械消毒机，有不断更新与时俱进的病人档案管理系统，一切看上去都近乎完美。可普鲁斯医生却道出了表象后面的事实，支撑这些高档消费也是要代价的。从前，他也是不接受保险公司的价格调整，可现在不行了，为了吸引更多的病人，他不得不加盟了数家保险公司。

躺在牙医专用的治疗椅上，水银灯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普鲁斯医生正在为我植牙。他问，“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吃糖啊？”我答，“没错，糖块是我印象中最好吃的东西。”听了我的话，他笑了。“现在的小孩子可是很少生蛀牙了，随意吃糖也无大碍。”

仔细想想普鲁斯医生的话，倒是不无道理。美国人的牙齿保健是从娃娃抓起的，一个孩子从冒出第一颗乳牙，到长出最后一颗成人齿，一直都是在牙医的监控之下。像以往常见的儿童蛀牙，早早地就被扼杀于摇篮之中。而且材料科学的日新月异，也给牙医们添了掌中宝。比如牙医用的密封胶（sealant）一种新型硅化高分子材料，质轻透明耐磨性极高。牙齿涂上这种密封胶，就如同被装入了保险箱，还怎么可能生蛀牙呢？

普鲁斯医生告诉我，你知道牙齿保健还是有秘诀的，就是那桶看上去不起眼的牙膏。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的。现在牙膏的配方越来越神奇，它不只是用来清洁牙齿，还能增白除垢，防龋齿，防治牙龈炎牙周炎， 等等。比如Colgate Total这个品牌的牙膏, 因其独特的配方，曾经被列为二十一世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之一。

如果你留意观察会发现，如今市场上个人口腔保健产品玲琅满目数不胜数。像电动牙刷超声漱口仪，其清洁牙齿的效果，不比牙医诊所洗牙的效果逊色。这么一来，牙医岂不是得失业了？普鲁斯医生嘿嘿一笑，这笑是有寓意的，我知道他可不是只会洗牙的平庸牙医。他的专业是精于根管治疗和植牙，如今又与时俱进地增加了牙齿美容。

牙医这个职业的确受到了现代科技产品的挑战，但同时也得益于高科技产品带来的便利。现在的牙医诊所，几乎都有高分辨X-光透视机，不管是租赁的还是购买的。十年前普鲁斯医生为我做第一次根管治疗时，整个过程还是模糊式的，他凭借的完全是经验，这一次可是大不一样了。透过X光机，医生能够准确地定位药物插入牙根的位置，普鲁斯医生不无夸耀地说，这叫有的放矢万无一失。

完成了植牙的最后一道程序，普鲁斯大夫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把一个小镜子递给我说，“看一看，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吧？”我接过小镜子，看着那颗白得发亮的牙，忍不住惊叹，“真是完美！”这样的赞赏普鲁斯医生大概听得太多了，他笑笑说，“磨合一段时间，就不会有异样的感觉了。”

普鲁斯大夫的医术没得说，可他的固执也同样是无人能及的。他把水银灯拉近了，对着我那颗N年前在国内被补过的牙，左瞧瞧右看看。我心里忐忑不安，像等待判决一般。检查完毕，他摇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只能拔了。”

我险些从躺椅上掉下来，仿佛看见鲜血淋漓喷涌而出，与那部好莱坞影片别无二致。我几近祈求地问，“就不能想想办法再植牙了吗？”

普鲁斯坚定地摇摇头，“没有办法，在他人错误的基石上，已无法再建构什么了。”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我觉得眼前的普鲁斯，简直就不是一位牙医，倒更像是一个哲学家，如黑格尔康德那样的地地道道的德国哲学家。

“其实，拔牙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旧的去了，再装上一颗新的，跟植牙没什么两样。”普鲁斯医生在极力推荐他的治疗方案，而我却心如磐石般地拒绝着他的说辞。

“很抱歉，没能满足你的意愿。”普鲁斯医生如此地固执己见，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直到离开他的诊所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为我做的决定其实是最恰当合适的。可当我打电话过去预约，他的医生助理却告诉我，他们诊所已经不再接受我的保险公司。想不到才几年的时间，普鲁斯医生已经变成了我的网外医生，世界的变化的确是日新月异。我的牙医保险对病人好处多多，可对医生而言恐怕就吃不消了。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