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活态传承能否孵化“中国爱马仕”

上海携手对口支援地区探索新路,让非遗技艺既助力脱贫又重回公众生活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简工博/钟菡 日期:2020-07-08
■本报记者 简工博 钟菡

市民杨蕾在朋友圈发了一组“野餐风”照片,其中的竹篮引起朋友注意。原来这是上海哈尔滨食品厂“竹报平安”点心礼盒的外包装,由上海对口支援的贵州赤水地区老师傅卢华英采用非遗技艺编织。杨蕾的朋友去上海哈尔滨食品厂淮海路门店购买却空手而归,因为手工产能有限,首批“竹报平安”礼盒一上市即告售罄,第二批仍在赶工中。

如何让濒临失传的非遗技艺不仅成为脱贫致富的工具,也能重回公众生活?上海正携手对口支援地区探索“活态传承”新路。

让非遗技艺进入现代城市生活

这款“竹报平安”的策划者之一是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教授、公共艺术协同创新中心(PACC)运营总监章莉莉。她和同事曾前往少数民族地区考察,当地绣娘送给他们刺绣精美的鞋垫——这原本是当地女子至关重要的定情信物,带回上海却几乎没用,“要么放进柜子里收起来,要么裱成画挂起来。”

“国内匠人一柄手工折扇开价20万元,这样的价格就是奔着进博物馆去的。”去年在巴黎举办亚洲当代工艺展的建筑师沈若凡,寻访国内手工艺匠人时颇有感慨,“按这样的思路,技艺能传承多久?”记者走访发现,“走进博物馆”是许多非遗传承人心中最理想的非遗传承模式——通过财政拨款或高价收购将之“保护”起来。

即使尝试过“市场化”,也往往通过外贸订单将非遗推向“工艺美术”方向。章莉莉坦言,不少非遗传承人身份是工艺美术大师,让他们放下身段将手中绝活做成日用品,心里有落差。

沈若凡在海外考察到的情况不同。法国金银器工坊ODIOT已有300余年历史,他们做过拿破仑加冕时的佩剑,做过贵族家的大型烛台,如今在制作各类餐具和灯具,产品始终与时俱进。

章莉莉与陕西渭南市澄城刺绣非遗传承人武麦花交谈时,注意到她袖口繁复精美的刺绣,感叹“我们平时袖口最容易磨坏,哪敢穿这样的衣服”。武麦花听完笑了:“袖口容易磨坏才要用刺绣加固呀。”加固,是刺绣原生态的使用价值,这为非遗产品研发带来思路。“非遗核心技艺传承的同时,使用价值也要传承,在现代都市寻找技艺新的应用。”

上海的优势在于开放,多元文化能在这里碰撞出火花。不久前,来自上海对口支援的青海果洛的非遗传承人,与设计师、法国工作营师生一起,做出一批前所未见的非遗产品——银饰锻造传承人段松文和设计师施军燕合作,以上海绒绣和藏族银饰锻造制作化妆盒;唐卡传承人和果洛藏文书法德昂洒智的学员们制作了团扇,还与设计师合作完成一系列时髦的包袋。

这是PACC作为“中国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基地之一,推出的培训课程:非遗传承人与艺术家、设计师交流学习,共同完成一批融合传统技艺和当代审美、实用价值的产品。

每年的上海设计周,章莉莉总会拉设计师进PACC展台,希望他们从非遗技艺中寻找灵感,跨界合作。“我们的目标是让艺术家、设计师和非遗传承人跨界合作,让非遗技艺以新的方式进入当代城市生活,从作品变成产品。”

非遗产业链需要专业力量参与

杨蕾曾在一次展览上对PACC一件竹编灯罩“一见钟情”,但她想购买时却被告知“没有量产”。这一系列2016年由PACC邀请荷兰设计师和东阳竹编传承人合作完成的竹编灯罩,至今挂在PACC办公室的墙上。最大的灯罩折合成市场价要6000多元,“我们想推向市场,但实验若干次,一直控制不了成本。”

去年进博会上,搭载藤编车筐的凤凰自行车吸引不少观众驻足。贵州遵义首次和上海老字号企业的合作,对参与其中的章莉莉有了启发:“要想成功市场化,需要逆转思维——先想好商品定价,再找设计师和传承人研究如何设计才能控制成本。企业的标准化管理和市场敏锐度,是传承人或高校力不能及的。非遗这条产业链上,需要各个环节的专业力量参与。”

去年11月29日,进博会闭幕不久,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与东浩兰生会展集团联合举办2019非遗传承与IP创新大会暨2019第五届上海国际手造博览会。回想当时的活动,章莉莉直言像“相亲大会”:5位非遗传承人和5家老字号企业每人发言5分钟;现场专家组成“观察员”推动双方“牵手”。“竹报平安”正是这次“牵手”成功的首批成果。“发挥双方优势,帮扶对口援建地区,才能创造可持续的发展机制,让企业和传承人自然形成合作关系。”

章莉莉根据手工艺制作的比重,将非遗手工艺转化的商品分为三个层次:最顶层是手工艺制作比例大的高级定制品,用于收藏和展示;中间层是手工制作比例相对较小,适合小批量制作的商品;基础部分则是非遗元素的文创衍生商品,可以运用工业方法大批量生产。

PACC和上海搪瓷品牌玖申联名开发的一款搪瓷杯,杯身印着羌绣、苗绣图案,售价149元,旨在向年轻人传播非遗知识。“三个层次像金字塔一样,越往下传播量越广。”章莉莉说,“我们更多是在为中国累积非遗IP的人力资源,希望他们成为今后孵化打造‘中国爱马仕’的人。”

非遗技艺“开源”吸引年轻人

章莉莉坦言,要让非遗活起来,需要传承人与企业磨合出特殊的节奏:“在订单稳定的前提下,非遗传承人才能变得更为职业化;职业化方能带动当地发展。”她一面劝对接企业要有耐心,“先把非遗订单当作公益事业和帮扶活动来做,接过十次订单后,他们就逐渐成熟了。”另一方面她和同事们为PACC一批又一批学员建起微信群,共享信息,交流经验,也督促生产。

订单来不及做,因为缺人,特别缺年轻人——这几乎是非遗传承人的共识。上海婚俗木艺制品的非遗传承人何又圣今年72岁,他学习木器手艺时只有16岁,可如今他最年轻的徒弟也已经50岁。

贵州省黔东南地区的22米绣卷《锦绣台江》曾亮相上海设计周,主绣人杨再美从身为苗绣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奶奶那里承袭独门针法。章莉莉遇到她上大学的女儿,小姑娘摇头说自己不会刺绣,“妈妈说只要成绩好就够了。”设计周上,杨再美的女儿在海内外观众、设计师的惊叹声中,感受到“手艺”的市场和价值。她对母亲和章莉莉说,“我要开始学刺绣了。”

“欧洲许多手工艺是以品牌工坊的形式流传下来的,但国内非遗一直强调‘匠人’本身和师徒传承模式。”沈若凡发现,国内并不缺对传统工艺感兴趣的年轻人,一些年轻人靠自学进入这一领域。在他看来,非遗技艺一定会走向“开源”,吸引更多有志于此的年轻人主动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