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歌曲,是流淌在他血液中的东西

纵深 2017-07-08 18:59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俊珺
他最后的遗言是:“快去请医生来,我不能就此死去,我还有大半部音乐史没有写完呢。”


7月9日,“2017上海夏季音乐节”期间,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Echo室内合唱团等连袂将带来一场特殊的音乐会:《长恨歌———黄自声乐作品专场》。


黄自是我国近代著名的作曲家、教育家和音乐理论家,他与萧友梅、贺绿汀、丁善德等音乐家,不仅把西方的音乐理论带入中国,更开启了中国近代艺术歌曲创作的先河。


近日,记者专访沈洋,谈谈那些几乎被遗忘的近代艺术歌曲究竟闪烁着怎样的艺术光芒。

沈洋


不是当年的流行歌,却是留给后人的宝藏


沈洋曾在许多世界级音乐殿堂唱响过西方的经典旋律,但他永远也忘不了2004年在母校上海音乐学院举行的那场“纪念萧友梅诞辰120周年、黄自诞辰100周年音乐会”。


那晚,在贺绿汀音乐厅里,沈洋走进了一片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音乐天地,一首首中国近代优秀艺术歌曲从此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真的没想到,萧友梅、黄自等近代作曲家写的艺术歌曲竟然这样动人。”在老师戴鹏海的推荐下,当时还在读大一的沈洋在学校图书馆里查找聆听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近代艺术歌曲。


“这些歌曲不属于当年的流行歌曲范畴,它们的传唱度远不如同时代陈蝶衣、陈歌辛等人所写的流行歌曲。但艺术歌曲并不以娱乐为第一目的,它们代表的是文化的传承,反映的是社会的变革。这批歌曲就像一座宝库,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发掘。”沈洋说。


“艺术歌曲”一词,来源于西方,18世纪末19世纪初盛行于欧洲。这类歌曲由专业演唱者在音乐会上演唱,艺术性强、声乐技巧较高,一般是采用美声唱法演唱的声乐作品。它属于抒情歌曲的范畴,歌词多采用诗词,曲调表现力强。人们熟悉的舒伯特、舒曼等音乐家都写过不少知名的艺术歌曲。


19世纪20世纪之交,曾留学日本的沈心工和李叔同把西洋的古典音乐介绍到国内。他们谱写了一批“学堂乐歌”,这些歌曲的曲调大多来自日本、欧洲、美国,再用中文重新填词,其中最有名的要属李叔同填词的《送别》。


1927年,中国第一所专业音乐学院———上海国立音乐院(上海音乐学院的前身)成立,创始人之一的音乐教育家萧友梅力邀刚刚从美国耶鲁大学音乐学校学成归来的黄自。黄自当年只有23岁,是第一位从西方大学作曲专业毕业后归国效力的音乐家。


自此,萧友梅、黄自、贺绿汀等一批近代音乐家将西方音乐理论带入中国,并与中国传统音乐模式相结合,不仅写就了一批属于中国人的优秀艺术歌曲,更开启了中国近代音乐史中最辉煌的篇章。

萧友梅(左三)黄自(左四)


不只是歌曲,而且是诗与音乐的完美结合


如果说,西方的艺术歌曲是优雅的代名词,那中国近代艺术歌曲就是西方现代的作曲技法与近代中国本土文化元素的完美结合。这些歌曲在运用西方“音乐、诗歌、钢琴伴奏三位一体”的创作技法的同时,融入了中国音乐传统中具有民族色彩的歌曲形式,可谓是诗乐结合、词曲交融。


近代艺术歌曲在音乐上往往非常短小、凝练,它们不只是歌曲,而且是诗与音乐的完美结合,这些诗既包括新诗也包括古诗。


由黄自谱曲的《花非花》源自白居易的同名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青主作曲的《大江东去》来自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刘雪庵则将曹雪芹著名的《红豆词》谱写成了同名歌曲。


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大量的艺术歌曲也取材于新诗。诗人徐志摩的《山中》被陈田鹤谱成了悠扬动人的同名曲:“我想攀附月色,化一阵清风,吹醒群松春醉,去山中浮动……”


从苏轼到曹雪芹,从刘半农到徐志摩,以艺术歌曲为代表的中国音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人文性,作曲家们在音乐中体现了对时代和历史的思考,这些都是不同于前辈音乐人的。


而在流传至今的近代作曲家名单中,除了黄自、萧友梅、贺绿汀等一批专业音乐人外,还有许多人并非专职的作曲家。比如写下《大江东去》《我住长江头》等著名作品的青主,本名叫廖尚果,参加过广州起义,是辛亥革命的先锋;《教我如何不想他》的作曲者赵元任,则是中国近代史上不可多得的语言学家。


用国破山河在的情怀,唱出那个时代的声音


有人把近代艺术歌曲归结为一个“雅”字,沈洋不太同意这种说法。“在这些歌曲中有优雅的、美好的,也有慷慨激昂的,甚至是悲伤绝望的。每首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它的意义可能远大于想象。如果只用优美雅致来概括未免有所局限。”

沈洋


韦瀚章1932年来到吴淞炮台凭吊时,回想起“一·二八事变”有感而发,写下了著名的《吊吴淞》,以表达对抗日将士的致敬:“春尽江南不堪回首年前事。到如今一寸山河一寸伤心地!”后来,歌唱家、作曲家应尚能将其谱成曲,他在杭州西湖大礼堂举行音乐会首唱这首歌时,声泪俱下,场面十分感人。


《松花江上》《嘉陵江上》等一批近代艺术歌曲都写作于抗战期间、国家危亡之际,艺术家们饱含着对国家命运的忧患与思考,用心血写就了这些歌曲。


沈洋在全世界各地演出时都会留心寻找中国近代艺术歌曲的各种录音版本。“在那些老唱片里,演唱者的声音没有经过任何的修饰,有些演唱听起来甚至有些稚嫩,但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他们带着那种国破山河在的情怀满怀深情的演唱,这是如今任何高科技的后期加工也无法重现的味道。”沈洋说。


沈洋曾寻找到1938年录制的歌曲《教我如何不想他》,这首由刘半农作词的歌曲在当时广为人知,原名《教我如何不想她》,是中国第一次在书面上出现代表女性的“她”。

 

或许在如今看来,这只是一个字面上小小的改动,但在当时“五四”运动过后,全国女子学校大量创办、女性逐渐获得解放的大背景之下,这首歌无疑有着深远的意义。后来,“她”又被改成了“他”,“他”不仅是指某一个人,而是蕴含着作者对时局的愤慨、对故乡的思念、对祖国的希望。


“中国歌曲是流淌在我血液中的东西”


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沈洋先后和许多国际知名音乐家合作演出过,更成为在美国大都会歌剧院首演的最年轻的华人歌唱家。他演唱过莫扎特、普契尼、亨德尔的歌剧,也录制过不少唱片。然而他始终对中国近代艺术歌曲情有独钟,近年来他先后在全国多地举办过中国近代艺术歌曲独唱会。


沈洋坦言:“我不想成为舒伯特、舒曼等西方音乐家的代言人,这些作品并不属于我的灵魂,只有中国歌曲是流淌在我血液中的东西。”


在即将举行的“黄自声乐作品专场”演出中,沈洋选择了三首黄自的代表作《思乡》《花非花》和《天伦歌》。这是黄自经久不衰的作品,也是如今许多歌唱家的保留曲目。

黄自 《思乡》手稿部分


黄自出身于川沙,叔父是黄炎培。从美国学成回国后,他共创作了74首声乐作品。作品中有《思乡》《花非花》《天伦歌》等表达动人情感的,也有《抗敌歌》《旗正飘飘》《九一八》《热血》等爱国歌曲,还有《养蚕》《牛》《谁养我》等反映底层劳动人民疾苦的。


黄自不仅是作曲家,更是中国早期音乐教育的奠基人之一。抗战期间,他培养了一批作曲家和音乐家,其中包括贺绿汀、陈田鹤、刘雪庵和江定仙等,他们奠定了中国近代音乐教育的基石。


1938年4月,黄自因伤寒病逝于上海,年仅34岁。他最后的遗言是:“快去请医生来,我不能就此死去,我还有大半部音乐史没有写完呢。”在追悼会上,田汉盛赞:“黄自是最有青年气的音乐家,他学习音乐的动机是为民族国家”。


在此次音乐会上,沈洋还将与女高音龚爽以及Echo室内合唱团共同演绎黄自的遗作《长恨歌》,这是黄自唯一的一部大型声乐套曲,也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第一部这种体裁的作品。《长恨歌》以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为题材,借唐明皇不理朝政来对国民党反动政府进行有力的讽刺。黄自原计划要写十个乐章,但属于独唱部分的第四、第七、第九乐章因故未及完成。在这次音乐会中,沈洋等人将演绎黄自的弟子林声翕补全的完整版。


栏目主编:龚丹韵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笪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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