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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村的年轻人,开着奥迪种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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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向凯 2018-01-10 18:16
摘要:毕竟,他们都距离“真正的农民”很远了。

不知不觉,27岁的“外来女婿”崔京斌在华西村生活已近3年。

 

他依然记得,几年前独自到华西村旅游时,第一次见到328米高的龙希大酒店,顿时被这个“挺厉害”的村子震撼;待见到龙砂山上“山寨版”的长城、故宫时,又觉得“有点雷人”。曾去日本留学、在上海工作过的他,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在华西村种水稻的农民。

 

华西村,当下中国最富裕的村子之一,1994年就成为一个没有一亩耕地、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农民的“新市村”。然而,自2015年起,华西村大手笔投入7000多万元,选派年轻人重拾农耕,远赴日本求学取经,学种水稻之术,并从2001年并村新增的耕地中划拨千亩“试验田”,任其发挥——这是“回归农业”的产业布局,还是一场“观摩经济”的肇始?

 

为此,记者探访了这些种水稻的华西年轻人。

 


投入与产出

 

早上7时30分,崔京斌开车到了位于山北的水稻基地,换上胸前印着“HXCJB(即华西崔京斌)”的灰色工作装。基地办公室前停着好几辆奥迪和雷克萨斯,后面就是村里划拨的千亩田,七个人打理,几乎“全年无休”。

 

最近,他们正忙着加工和销售大米。等过完年,3月开着拖拉机去平田,七个人都持有拖拉机驾驶证;5月播种育秧,6月初插秧;接着是繁琐的田间管理,除草、防虫、控制水量,11月收割。

 

与南方水稻的一年两季不同,这里的水稻一年只种一季,生长周期大约160多天。在冬季,他们会种上修复重金属污染土壤的紫云英,到了来年三四月,翻耕紫云英肥田,改良农田土质。

 

2017年是他们真正“自己干”的第一年。千亩地的总产量约200吨,亩产量约200公斤。

 

“我们以10元一斤的价格预售,采取订单化的销售模式,随时加工,为的是保证售出新米,食用时生产期在一个月以内。”梅振华说。

 

37岁的梅振华是小团队的负责人,加入时他已是华西集团下属企业江阴华西钢铁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擦着年龄边线”报的名。

 

“那时候就是对日本充满好奇,他们的产品为什么能做得那么好?”梅振华说,“在此之前,我对农业真的是一无所知。”

 

实际上,六男一女,7位入选者都不曾有过务农经历。

12月28日,华西村党委书记、华西集团董事长吴协恩在第七期青年智慧论坛上发言。

2015年底,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召集村里35岁以下的年轻人开会,通知要选拔几个人到日本学习水稻种植。报名者共一两百人,经过集团公司考核,选出二三十人,先培训日语,再由日本福井县朝日农场负责人清水丰之到华西面试,敲定最后人选。

 

入选者均有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崔京斌和1992年出生的葛孝通都曾在日本留学,1986年生的朱晓刚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史进杰、史宇杰是一对亲兄弟,相差两岁,就读于江苏的大学,毕业后回村结婚生子。奚英玮是唯一的女性,刚生完小孩,在村里的“月子中心”休养。

 

他们专业各不相同,除了奚英玮毕业于南京林业大学,其余人所学都与农业无关。务农之前,梅振华在钢铁和海运,朱晓刚在法兰厂,史家兄弟老大和崔京斌在钢铁厂,老二在食品厂,最小的葛孝通学的是贸易,这是他第一份工作。

 

2016年4月18日,七人团队第一次飞往日本,学习盐水选种、做秧盘、插秧。10天之后,飞回华西,“照葫芦画瓢”,先在250亩的土地上开工。“我们会在每个重要节点飞往日本,照着老师清水丰之的水稻种植技术,回来自己摸索着做。”崔京斌介绍,他们一共去日本4趟,同时还邀请江苏农业专家、江阴农业服务中心人员前来指导。

 

村里还斥资购进大米烘干、加工设备,修建冷藏仓库,安装田间物联网监控管理系统……

 

记者粗算一笔账,2017年的总产量即便全按预售价出售也只能获得400万元收入。仅这千亩田,若要产出大于或等于7000多万元的投入,还需持续至少17年。

 

不过,据梅振华告知,“现在是品牌培育期,今后会走出去,先在苏南扩大种植面积,预计5年之后会见效”。

 


“真正的农民”?

12月25日,两名游客在华西村门口拍照。

崔京斌一家住在龙希大酒店3号楼的套房内,在这座拥有826间房、能入住2000人的华西地标建筑,180间套房中的100套被分给华西“中心村”村民住。

 

至今仍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律的华西人,冬季上班时间是从7时30分到16时30分。清晨不到7时,龙希大酒店70楼的“旋宫”就坐满了人,本村村民、穿着统一服饰的公司职员、游客在此吃自助早餐,价格是68元一位,而村民享受10元一位的优惠价。

 

崔京斌从山南的大酒店出发,穿过龙砂山隧道,不足半小时,就到位于华西九村的山北水稻基地。

 

始自2001年,华西村与周边20个村子“并村”,形成“大华西村”格局,土地面积从0.96平方公里变为35平方公里,原来的华西村被称作“中心村”。并村之后,龙砂山北面的村子也在大华西村内,从山南到山北需要绕行,2006年开通隧道,山南山北缩短到只需20多分钟车程。

 

从隧道出来,一路向北行驶,眼前的景象就像“从城市到农村”:山南别墅林立,有酒店、公园、文体中心,上班的人多数开车穿行;到了山北,老旧房屋零散分布在田间。

 

对华西村来说,“平地起城市”,绝非神话。

 

华西大米几乎也是“拔地而起”:在农业基础为零的情况下,高投入、高效运行。

 

米业团队近日频繁曝光,接受各路媒体采访,还多了一个“七君子”的别称。吴协恩有时也会将来访的客人带到水稻基地参观、就餐。

 

从2017年5月4日起,华西村每月开青年智慧论坛,选出3位优秀青年演讲。12月28日晚19时,第七期在龙希大酒店三楼小剧院举办,史宇杰是一号选手。他的主题围绕种水稻,早早就把台词背得烂熟,专门做了PPT,“能被选上,是一份荣誉”。午饭时,崔京斌早早定下6个座位,“米业团队都会去支持”。

 

梅振华是首期演讲者之一,他当时介绍的也是种大米的经历。

 

论坛分7项议程,邀请嘉宾主旨演讲,3名青年演讲后点评、投票、颁奖,最后一个环节是书记讲话。  

 

吴协恩说:“台下的厂长、经理,以后让你们来演讲,让年轻人来评判你们。”

 

厂长、经理在华西村是高收入和体面的工作,也是史宇杰这些年轻人奋斗的目标。

 

“为什么我不敢承认我是华西的第二代?我们只是过渡的一代。我们这一代文化水平低,学到的东西少,为啥能这样干下去?最强烈、最根本的是在学老书记,靠奉献精神在干。但是你们这群年轻人不一样,你们要靠本领去干。”吴协恩说。

 

在华西村,35岁以下的在职青年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会被特别“照顾”。

 

据华西村党委副书记缪华介绍,目前这个群体有541人,98%的年轻人选择回村工作。华西集团会关注他们的个人发展,年末单独做年度测评,对“德能勤”和“绩”(生产技术)打分,并找其上司、同事及身边人访谈。

 

每年5、6月,华西村会派一批年轻人到贵州穿洞村锻炼。同样,也是务农。毕竟,他们都距离“真正的农民”很远了。

 


“富三代”标签

 

崔京斌和妻子是大学同学,2014年两人相继留学归国,在安徽老家和华西村举办婚礼,双双在华西工作。  

 

他的岳父、60岁的戴胜华,自称是“第一个来华西村扎根的外地人”。1983年戴胜华从部队转业,没回泰兴老家,循华西村名声而来,赶上了华西村“80年代造厂”的浪潮,“先到喷雾器厂工作,后来到铜管厂”。在他眼里,选择来华西是值得庆幸的事。

 

戴胜华的名下现有两套别墅,大女儿与华西本地青年结婚,小女儿招来了女婿崔京斌。“我的部队老首长、战友都说我路子走对了,农村叫‘跳到米坑里’。”戴胜华说。

 

“现在华西女,条件好了不想嫁出去。”史宇杰说。

 

“迄今,你觉得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记者问史宇杰。

 

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应该是上大学的时候,父母送我去学校后他们离开的那几天”。

 

史宇杰从小在华西村长大,小学、中学也在华西村所隶属的江阴市华士镇就读,“我是土生土长的华西村人”。

 

在他29年的人生中,最大的困难居然就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实在是想家,打电话回去,一听到我妈的声音就忍不住哭”。

 

如今,七个人要下地、开农机、操作设备,回家之后,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泥巴。

 

甚至,刚去日本时,他们还被老师嘲笑,“你们怎么这么弱?”在田间背着施肥机时,肩膀忍不住一直抖动,“吃不消”。

 

那么,两年前究竟为何要报名务农?

 

史宇杰的回答,简单得出人意料。他笑着说,源动力就是想学一门技术。

 

“财富积累在华西是很简单的事,结婚时的房子、豪车、工作,轻而易举。”报名之时,他已是厂长助理。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在本村有一套别墅,在江阴买了一套学区房,“都为孩子准备好了”。

 

以前有同学、朋友来村里玩,史宇杰会带他们到龙希大酒店吃饭,去村里的旅游景点转一圈,最后在酒店住一晚,“一次花费大几千元”。

 

被贴上“富三代”标签的他们,确实有钱。但有钱之外,他们确实也想拥有一些别的。

 

类似米业团队,2010年底龙希大酒店筹备开业时,华西村也从村里各企业抽调了28位年轻人,组成酒店管理团队雏形,同时对外招聘一个五人的管理团队,让年轻人跟着外聘团队学,现学现用。直到2016年10月,外聘人员合同到期,华西本村管理团队正式接手。首任总经理戴立明,当年27岁。      

 


“下一片蓝海”?

 

“负债389亿”,在华西村的年轻人眼中,实际上不算禁忌话题。他们会主动提及,予以反驳。

 

负债传闻日前在网上受到热议。12月21日,吴协恩召开临时村民大会,通报有关负债问题传闻。根据华西集团提供的财务数据,截至2017年前三季度,华西村实现盈利1.62亿元,负债总额为387.42亿元,2016年同期为360.44亿元,同比增长6.96%;华西集团资产总额为558.26亿元,资产负债率69.4%。吴协恩曾对媒体表示,负债有所提升,主要因为布局了许多新业务。

 

近年,华西村迅速布局新兴产业,芯片、新能源、金融、电竞产业均有涉足。随女友来到华西的湖南人龙晋,在村里建立的众创空间也得到集团公司的支持,投入近千万元,主要做环保、新能源,此前他是华西海洋工程船队的副总经理。

 

“我相当于从零开始,也算是创业。”龙晋说,跟外面的创业公司相比,他们的显著优势是本村有很多企业可以用作第一个案例,“当然不是拉来做实验,而是沟通合作,这是比找钱融资还难的事”。

 

“华西有283家企业,我们会根据自己的产业发展,主动出击,什么时候需要就发展什么。”华西村党委副书记孙海燕说。

 

12月28日,青海省200余名村“两委”负责人到华西培训时,吴协恩也提到了“网上关于华西村负债的传闻”。他说:“像我们这样的集体经济越来越少,甚至被一些人看成另类。”   

 

他还对在座的210名青海村委干部说,学华西,走自己的路。“农村的建设千万不要一个模式,不要用习惯思维去看,要百花齐放,让我们农村、农民结合自己的实际去干,用一个模式就会脱离实际。”

 

有钱使得华西村出名,但华西村的烦恼也多与钱有关。

 

同在12月28日,华西青年智慧论坛上,来自华西集团下属企业欧莱美激光科技有限公司的朱基芳的演讲获得第一名。

 

她说,最近华西“负债”的舆论给了她很大触动。她抛出了一个她认为可能是华西人心中共同的疑惑:为什么华西村明明很好,但是总有人来黑我们?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人会跑来问我,你是华西的,你们家是不是特有钱,是不是家里有十辆豪车,住在一千平米的豪宅,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今天要怎么花钱?”朱基芳说,“在大多数外人眼中,华西村还仅仅是‘有钱’的概念,他们看不见华西背后的东西。”  

 

这期青年智慧论坛的主题是“华西的下一片蓝海在哪里”,史宇杰作为演讲人之一,他给出的答案是打造有品质的农产品。

 

朱基芳是最后一名演讲的。她说,她希望以后人们想到华西,不仅仅是“有钱”,而是有代表性的产业和产品。

 

“可以是一碗香喷喷的大米,可以是做出色泽鲜艳的红烧肉的酱油,也可以是备受女性青睐的美容仪。”朱基芳说。

 

题图说明:华西村水稻种植基地,崔京斌在储藏室操控设备。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本文图片均来源:向凯 摄 图片编辑:朱瓅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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