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外滩，风景如画，游客熙攘，一派热闹祥和景象。路口两侧，是两幢标志性建筑：南楼建成于1907年，原是汇中饭店，现称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北楼建成于1929年，原为华懋饭店，现称费尔蒙和平饭店。置身如此繁荣繁华场景，谁能回想到：1937年8月14日，这里曾遭到过一次飞机落弹轰炸，现场一片火海和废墟，死者过百，伤者近千，断肢残臂随处可见。随后在1.5公里外的“大世界”门前十字路口，也遭到一场落弹轰炸，仅死亡人数就已逾千。80年前被视为“安全区”的公共租界，一日挨了两炸，死伤者合计三千多，当时的媒体在报道中称之为“黑色星期六”！

南京路两饭店门前爆炸场景

事发当日，正值中日“八·一三”淞沪会战第二天。 这一天的上午和下午，中国空军分两轮共出动8批70余架飞机从广德机场起飞，对上海的日军司令部、兵营、公大纱厂、汇山码头和黄浦江中停泊的日舰等军事目标实施轰炸，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史称“8.14空战”。上海市民和侨民纷纷赶到外滩，近距离观看中国空军的在沪首战。到了下午，日舰加强了防空炮火，同时派出战机埋伏在高空，居高临下伺机袭击。中日两国空军在黄浦江上空展开一场空中搏杀，上下翻飞，落弹如雨，一些弹片落到公共租界外滩公园内，吓得在江岸观战的人群纷纷躲避。下午，炸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天而降落到南京路外滩。观战中有人看了看表，正好是4时27分。

“炸弹爆炸时，华懋饭店总经理奥瓦迪亚正在办公室。听到爆炸声，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查看究竟，桌上电话铃响了，瑞士人苏特经理报告，饭店大门被炮弹击中了。奥瓦迪亚立即乘电梯下楼，发现大门口的天篷被炸坏了，橱窗玻璃震碎遍地。幸运的是，一个由24人组成的美国教师游览团曾在酒吧喝茶，在爆炸发生前几分钟刚刚离开。在南京路上的碎砖和碎玻璃中间，躺着厚厚一层尸体。一些受伤者被爆炸撕去了衣服，正在高声求助。到黄昏时，几百具尸体像形状奇特的沙袋一样被堆在南京路上。奥瓦迪亚吩咐下属清点人员和财产的损失。幸运的是，在沙逊大厦内，没有人员伤亡，物质损失也是轻微的。”　（夏伯铭《跷脚沙逊》）

华懋饭店门前爆炸近景

华懋饭店橱窗钉上木条

华懋饭店橱窗今貌

当一颗炸弹击中汇中饭店东部屋顶时，合众社记者约翰·R·莫里斯正站在汇中饭店前厅，当他越过翻倒的茶桌椅子和匍匐在地上寻求安全的客人，跑到靠近南京路一边的休息室。从震碎的玻璃窗往外望去，“能看见至少有50个人在人行道和马路上扭曲挣扎。三名外国人想从中国人的尸体上爬出去……远处街道上，一个白种父亲蹲在南京路中央，正帮助她的女儿分娩……救护人员扒开街上一个个流血的身体，挑出还有希望救活的。普林斯顿大学讲师罗伯特赖肖尔博士今年夏天在上海做导游，他是在皇宫饭店（即汇中饭店——笔者注）的前厅被炸断腿，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死去。同时死去的还有一个澳大利亚出生的美国酒吧女招待。”（师永刚、邹明主编的《中国时代》（上卷））

汇中饭店门前爆炸近景

汇中饭店橱窗钉上木条

汇中饭店橱窗今貌

位于“安全区”公共租界内的南京路外滩为何会招致落弹？落弹又从何而来？

有一种说法是外滩落弹为日军所为。如《中国抗日战争图志》中记载：“日军炸弹在南京路外滩爆炸，死伤1694人，其中外侨15人；我空军炸弹误落大世界，伤亡2021人。”第二种说法，是国民党军队所为。如《黄浦区志》记载：“8月14日，国民政府空军飞机1架，被敌舰高射炮击伤，机上携带的炸弹误落在大世界门前及南京路外滩，两处行人死伤甚众。”　　 　　

对外滩南京路落弹事件记载得最为详细的，是日本著名记者松本重治1974年出版的《上海时代》。松本重治于1932年至1938年底，以日本联合通讯社（后改组为日本同盟通讯社）上海分社社长的身份在上海活动。作为一名目击者，他在晚年撰写的这部回忆录中写道：“14日下午4时多，我正在同盟支社，一名记者匆匆跑来告诉我，中国空军的编队从上方飞向黄浦江上空，旗舰‘出云’号的高射炮和机关枪正在反击。我急忙跑到窗边眺望黄浦江上空，只见五架轰炸机正朝‘出云’飞来。我用肉眼估测，编队高度大约在六七百米左右。‘出云’等舰的高射炮‘砰、砰’响个不停。突然，五架中的一架飞机好像被击中了要害处，只见这架飞机离开了编队，一个中国空军的射手头朝下扑通一声掉入了黄浦江。于是，编队开始从‘出云”方向向左旋转，突然，一颗、两颗、三颗，飞机扔下三颗大型炸弹，从租界上空飞去。我很清楚看到炸弹掉下，但是炸弹也许有惯性，顺着飞机飞行的方向滑下，其中一颗在爱多亚路（即今延安东路）上空，掠过同盟支社所在的大楼顶部，在三百米开外的爱多亚路的十字路口的沥青马路上炸开，在十字路口的一角有幢四五层楼高的大楼，是大众娱乐中心大世界。第二颗炸弹在南京路的华懋饭店门口爆炸，几百扇玻璃窗被震坏，正在路上行走的约二百名中国人和八个外国人被炸死。这八名外国人中包括前驻日大使赖肖尔的哥哥罗伯特·赖肖尔（著名的日本古代史学者）。第三枚炸弹掉在南京路凯西饭店对面的汇中饭店屋顶，穿透屋顶直落底层，造成数十人死亡。第二和第三颗炸弹的爆炸声，在同盟支社也能听到。”

停泊在日本领事馆前的出云舰

至于落弹的原因，史料中也各有说法：第一种，飞机受伤失控所致。“据调查结果，两机当向日舰及其他军事目的物动作时，被日方高射炮射中，致驾驶员受伤，炸弹架损坏，因之炸弹自动谴落于并非为攻击目标之地点，此为不可避免之意外。”（《申报》在8月15日报道）第二种，投弹技术失误所致。空战当天，上海地区正值台风过境，风速达每秒22米并伴有大暴雨。（《飞虎将军陈纳德回忆录》）

不过，无论是“失控”还是“失误”，南京路外滩的落弹事件，是上海开埠以来，外滩第一次经历战火。从此，租界在上海市民与侨民心目中，不再是“绝对安全”的代名词，人们对战争带来的死亡、伤残、离散之痛有了直观的认识。

落弹事件发生后，华懋饭店和汇中饭店被震碎玻璃的橱窗，都钉上了板条。落弹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早，驻沪各国总领事推派挪威领事奥尔作为代表，对中国飞机在租界上空飞行危及了租界安全，向时任上海市长俞鸿钧表达抗议。正在上海访问的美国第一夫人爱莲娜·罗斯福亲眼目睹了众多无辜的平民百姓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炸弹炸死惨象，第二天晚上，来到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主持人鲍惠尔的办公室，商讨说服中日双方停止轰炸公共租界的办法。罗斯福太太还给当时的日本首相近卫文磨公爵和宋美龄发去电报，希望“使上海中立化，使非战斗人员获得安全。”此后，中国军队未再将战火引入公共租界。倒是日军飞机于8月23日中午12时58分，在公共租界内的南京路浙江路口投弹，导致先施公司、永安公司被炸，市民侨民死215人，伤570人。

外滩南京路口旧貌

南京路外滩今貌

80年过去了，身处和平时代的人们不应忘记那天外滩上无辜惨死的平民。更不应忘记，那一天，中国空军在“8.14空战”取得3:0的辉煌战果，它激励中华民族奋起抗日的昂扬斗志。

外滩不会忘记。

本文编辑 沈轶伦 图片作者提供 图片编辑：曹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