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晚，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播出《被私了的案件》，节目称2003年河北清发羊绒厂厂长杨刘保，在港商谢金来推荐下在深圳开设账户。随后谢金来将货款780多万元打入该账户，但这笔钱后被谢金来伙同他人取走。2003年9月，老杨向深圳警方报案，2004年5月以合同诈骗立案。2012年初警方通缉谢金来，并于2012年3月9日将其抓获。但杨刘保说，此后有警察主持“私了”，由谢金来赔钱，老杨撤案，通缉令于2012年3月21日被撤销。“私了”之后，谢金来拒绝赔钱，而警方也以该案已经撤案为由不予受理。
@央视新闻 当晚连发四条微博追问事实真相，该系列微博总计被转评超过四万次，新浪网友的点赞数也超过一万；央视新闻的微信公众号第二天上午也推送了《蹊跷|农民780万货款被人冒领12年 警方主持“私了”分文无归》，阅读量突破10万+，收获近五千的点赞数。
单看节目内容，似乎事实清楚明了。面对镜头，银行方面避而不答，坚持称“上级严禁我们任何人接受任何采访”；警察方面也是以“请示领导”为由，再也没有出现。网友自然义愤填膺：一方是农民被骗血本无归，一方是富商骗钱逍遥法外，网络舆论自然一边倒地声讨银行保管不力，推卸责任；警察办事荒唐，任性不作为。
@袁裕来律师 转发@央视新闻 的微博并反问：“这叫什么事？” 知名网络评论人@所长别开枪是我 讽刺道：“今天开眼了！好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民日报 安晚帖就此事发表微评论追问公平正义：“是谁赋予了警察安排‘私了’的权力？立案与撤案又应遵从怎样的程序？公平与正义是否遭到了金钱的腐蚀？人民不可欺，真相终可见。阻碍正义者，必将接受正义的审判。”
作为节目质疑的焦点之一，@深圳公安 随后发布微博并置顶称“深圳市公安局高度重视，立即召开会议，成立由法制、督察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本着实事求事的原则，对报道所涉及的案件问题进行全面调查。调查结果将尽快向社会公布。”网友留言自然是一片围攻，而该微博下的评论遭遇大量删除也激发网友愤慨，热门评论中网友反问“删的真快，话都不让讲，还让人相信你们秉公执法？”更有网友讽刺吐槽：“780万，深圳警察阻碍了第二个马云出世。如果不是十二年前的事，当事人应该也会上中国富豪排行榜。”
在网络一番群情激奋之后，理性反思开始出现，不少人发现案件的许多细节存在太多的蹊跷之处。《京华时报》发表评论四次追问：其一，警方为何拖延8年才侦办？其二，警方究竟有无劝解受害人与嫌疑人和解？其三，即便没有证据表明警方从中协调，撤销案件的依据又何在？其四，当受害人要不回私了时承诺的还款，再度找到经侦局时，警方缘何不重新立案侦办？评论称，其行为是对法治的极大破坏，也是对刑事犯罪的极大纵容，更是对公共利益的极大漠视。
@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洪道德认为：所谓诈骗犯罪，按照法律规定就是属于公诉案件。公诉案件由司法机关依照职权去进行追诉，根本不存在让被害人进行选择的问题。即使被害人主动要求撤案，在法律上也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更不要说办案人员主动要求被害人在两种方案中选一个，只有一种方案就是严格追诉。让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之间进行私了，这是不允许的，就是他们自己想私了司法机关都不能同意，更不要说办案人员要求他们私了。我国刑法第399条规定，明知犯罪嫌疑人有罪的，故意包庇使其不受到追诉是一种犯罪行为。
然而看似清晰明了的案件，却在《南方都市报》爆出更多细节缺失：杨刘保曾状告农行，但终审以败诉告终。杨刘保虽是账户持有人，但实际控制人为港商谢金来，港商预支货款给杨刘保收购羊绒。由于羊绒质量问题，美国客户退货索赔引发纠纷，港商抽回账户款，纯属经济纠纷。农业银行深圳分行也在其微信公众号推送声明，公布法院判决内容，称其不存在任何过错，并表示愿意配合调查。
《环球时报》微信公众号也推送题为《这两天，上亿人可能都被他忽悠了！》的文章，文章补充了《焦点访谈》报道中缺失的一些关键信息，认为对银行和警方不作为的报道有很大疑点和漏洞。
至此，关于“780万被冒领”事件迎来反转，与之前一边倒的立场不同，这次网友意见开始分化，对于央视的质疑之声不断。
@吴法天 总结：这个案件的事实并不是很复杂，记者只要再细致调查一下，不应该搞错基本面。比如银行和法院的说法，警方的说法，都可以证伪那个上访人。可为什么记者、编导、焦点访谈团队都偏听偏信呢？背后一定有事情。
但《新京报》仍有疑问：首先，既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那么就意味着公安机关已经初步确认此案升级为刑事案件；其次，公安机关撤案的合法理由应当是，经侦查发现案件不符合刑事追诉标准，而非当事人之间的私了；再次，法律虽未禁止公安机关调解经济纠纷，但调解经济纠纷显然并非公安机关的法定职责，更无权将经济纠纷的调解与对刑事案件的处理进行捆绑。据此，之前的“私了撤案”仍是涉嫌违规的，而相关内情仍然需要客观、公允的深入调查。
这是一起并不复杂但足够蹊跷的案件，集中体现了当下中国发展转型中的一些乱象。媒体公信力是大家关心的话题，其实不仅是媒体，警察、银行的公信力都在类似的案件中接受考察和考验。我们看到这次事件中有不配合采访的对象，信息的缺失自然会引起更多的误判；我们也能发现微博删除评论的现象，不对等的交流当然会激发更多的不满和对立；我们也同样感受到先入为主的情绪站队，会引发多么大的价值偏差，蒙蔽理性，造成伤害；我们还看到本应公开公正的公权力在处理案件中“讳莫如深”。行事任性率性，又怎样能让百姓放心？
从这个意义上说，“780万被冒领”的案件，考验着整个社会的公信与正义，目前案件的真相陷入罗生门，我们期待深圳公安能有公允的调查结果，更希望这样的蹊跷和荒唐事件不再上演。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张杨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文/周培源
